[随笔] 游荡于荒野的男人

在一块被神灵庇佑的土地中，有一个小小的山村存在着，他就出生在那片土地中。虽然有着神灵的庇佑，那依然是一块不适合人们生存的土地。小小的村落周围是无尽的黄沙，风沙从早到晚一直咆哮着，卷走了可以带走的一切，也不断的带走人们生活的一丝丝希望。

虽然如此，人们从未放弃，他们小心翼翼的守护着那片土地，信奉并且相信着那从未谋面的神灵会给予他们庇护，让他们能够平安的生存下去。

唯有他不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村民称之为“被神所抛弃的男人”，背负着那样的称呼在那片土地中生存着。

村外有一口井，那是全村人的用水来源，从那口井中源源不断的涌出着村民们的生命源泉，唯有他从井中取水时，那甘甜的液体会变成一桶桶干涸的泥土，这样的时候从他的身后总会多出一只手，那只手碰触到那桶中的泥土时，它们开始分崩离析，重新变成了甘甜的井水，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存在过……

转过身去，他看到他生活中的唯一的希望，他弟弟在灿烂的朝他微笑中，那微笑如滑过四季的微风，微小却又无法阻挡。弟弟拥有他所钦羡的一切，他的微笑、他的仁慈、他的宽容让村庄在安宁与和谐中经历时光的洗礼。我是喜欢他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当他从混乱中清醒时，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弟弟，尖利的金属已经刺穿了他的头颅，鲜血从那失去生机的身体中渗入了那片土地……

葬礼结束后，他被村民们流放了，离开了那块他所熟悉的小土地，开始游荡于村落外那无垠的荒野中。不断前行的他时常在想，他对于弟弟是完全没有杀意的，为何会夺取他的生命？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看到了无数在那小山村中无法看到的景象，也想明白了一件事：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没有杀意的杀害，更多的疑惑随之而来：我为何对弟弟有了杀意，这样的杀意为什么会产生，我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果然是因为我是被神所抛弃的男人?

荒野中的白天，阳光与风沙不停的蹂躏着这块土地上的一切，日没时分天地间则是一片猩红，在荒野中沉睡的死灵们开始从地底清醒、咆哮。他们逼近了在荒野当中彷徨漫步的他，朝着他不断咒骂。看来在这样的流放之地，他依然是个罪人。

“被流放的人。”那些失去了生命的存在对他百般嘲讽，更不忘朝着他扔掷石块。

他是个被神灵所庇佑的人们赶出故乡的人，他是被神灵从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秩序当中排除在外的不被允许存在的罪人。

“你们又何尝不是被流放的人？”他疑惑的发问。

死灵们对他的怒斥嗤之以鼻：我们不是被流放的人。我们更不是杀人凶手。既然我们已经来到这块土地，就没有所谓的罪孽，更没有所谓的制裁。将我们的灵魂系于这块荒野中的，惟有我们内心的留恋、妄执、憎恶以及怨恨。

他无言以对，转身继续游荡与荒野中，他失去了故乡，失去了从未得到过的神灵的眷顾，也失去了他唯一的手足。而这所有的失去他都看作了对他行为的诅咒。

诅咒，每当日落后，夜色降临，他就会看到他死去的弟弟跟在他的身后，那失去生机的面容没有了那微风般的笑容，瘦削的脸庞上的眸子已经失去了往昔的光泽，漆黑的空洞中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在看着他。弟弟总是那样在他身边游走。既不谴责他，也没有加害他的意思。既非惩罚亦非报复，仅仅是跟随。

太阳升起后，弟弟会在他的注视中失去踪迹，总是在入夜之后再次出现，他不知道这是弟弟本身的意思，还是出自于神灵的旨意。若这是弟弟本身的意思，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报复、怨念，他在弟弟的身上看不到任何他所能想象出来的动机。弟弟只是以空虚的眼神看着他，一言不发的跟在他的身边。他无法想象弟弟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绝望啊，在弟弟跟随的时间中，他慢慢有了这样的感觉，仅仅是因为绝望，所以他杀掉了弟弟。在那块土地上，弟弟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同样也是他与绝望的唯一连接。

“我并不是因为憎恨才杀掉了你”他对着身后的弟弟第一次开口。

“我知道”，身后传来了那久违的声音，只是失去了声音中的那一份热度，“谢谢你把我从那片土地中解放了出来，那是一片被神明的光辉照耀着的土地，为了讨好它，我一直扮演着好人的角色，明明是讨厌着那样的生活，却只能一边厌恶着自己，一边生活在那片土地中。但你特殊的，你不为它所庇佑，也不用为了它而改变自己，你是如此的自由啊，正因为这样我才如此渴望被你杀掉，死去的我可以一直跟随着你，仅为了那一份自由。”

他看到了弟弟失去生机的脸庞上绽放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在他的注视中缓缓的消逝，眼泪悄然滑落中他喊出了弟弟的名字，在名字出口的瞬间他记起了这个名字，那是他自己的名字，他从未有过什么弟弟，他所拥有的仅仅是他自己，弟弟从他的绝望中产生，他却因为这份绝望杀死了他弟弟和他自己。

他的身体开始倾斜，生机慢慢从身体中流走，倒下的时候他在想：死亡是不是特别的残酷？死亡本来就很残酷，不论年轻还是年老，不论你贫穷还是富有，生命都是唯一的，死亡对任何生灵来说都很残酷，也就不存在特别残酷的死亡了。